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凝望著周子瑜離去的方向出神,林子勁掂了掂手中的沙漠之鷹,眼底盡是乘載星辰的溫柔,直到再次被隋雨叫喚,才戀戀不捨地撤回目光。

 

冷眼看著位於前方的人影,良久,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,將歷經數年流離失所,如今物歸原主的沙漠之鷹別在身後,好整以暇地靜待下文。

 

“你就沒有要對我解釋的嗎?李力,或者我該叫你……林子勁。”雖說狀態尚未完全恢復,但凡硬碰硬絕對落於下方,然而無奈一切轉變過於突然,此刻的隋雨只有一個念頭,那便是迫切地想去釐清來龍去脈。

 

“有意義嗎?你是個聰明人,我想你清楚我的意思,林子勁是我,李力也是我。”語氣不見絲毫起伏,與隋雨朝夕相處培養出的默契,使他們即便不挑明,彼此仍是能夠知悉對方言語間所表達的實意。

 

“那麼現在擋在我前面,不惜拋下兄弟情也要護她周全的你,是以李力的身分,亦或是林子勁?”除去了上衣的遮掩,僅一眼便可見隋雨那被青筋盤纏而上的雙臂,明知攸關性命的殊死戰一觸即發,然而林子勁此時的心境卻是一反常態,似如止水,只覺平靜坦然。

 

或許,早在他放棄一走了之的機會,不懼怕東窗事發帶來的後果,也毅然決然要保護她的那時起,便已經在心中默默接受了這無可避免的結局。

 

“我不過只是想要報恩,同時也想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妹妹罷了。我已經失約了太久太久了,所以哪怕這是最後一次機會,我也想信守承諾,不計代價。”許是壓抑過久,名為回憶的反噬來勢洶洶,化作數頭洪水巨獸,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殘著有所動搖的精神,致使偽裝多年的面具,產生了微乎其微的裂痕。

 

“可你這樣是背叛伍尉盟,你這樣怎麼對得起烈哥?又怎麼對得起我啊?阿力。”沒有迎來預想中歇斯底里的怒吼質問,卻在隋雨的眼底撞見了前所未見的哀痛,一股難以言盡的複雜油然而生。

 

“還記得我說過我問心無愧嗎?我沒有對不起過忽烈唯,冤有頭,債有主,打從最一開始,我就是為了復仇而來,十多年前,若不是老天爺可憐我,讓我的世界迎來了光明,我早就因為他慘死他鄉。”以為早與本名一同摒棄的過往,堅信所有的傷與痛都會被歲月消磨,最終淡化甚至遺忘,待未來有朝一日再次提及之時,定能若無其事地坦然闡述,卻不曾想水靜無波只是徒有其表,藏在靜水下的,是暮氣沉沉的一汪死水,是發膿潰爛的陳年舊傷。

 

把玩配戴於頸子上在伍尉盟中象徵著身分地位的黑色項鍊,指尖纏繞金屬鍊條,將墨色的龍爪墜飾捧在掌心,不堪回首的過往以排山倒海之勢席捲而來。

 

他的人生,自出生時起便註定是場荒謬卻真實的悲劇。母親在生產時因瀰漫性血管內凝血症(簡稱DIC)撒手人寰,父親本就是個因愛回頭的癡情浪子,喪妻後逐漸回歸本性,成日酗酒聚賭、四處打架鬧事,情緒更變得極其陰晴不定,甚至於後來沾染上了毒癮。

 

“你長得跟你媽媽真像。”旁人一句稀鬆平常的隨口誇讚,卻是林子勁揮之不去的夢魘,正因為這與母親如出一輒的五官,雖然讓他偶爾體會到難能可貴的父愛,但更多時候,是讓他飽受皮肉之痛的罪魁禍首。

 

打從記事起,「爸爸」這個角色對於林子勁而言,便是如同夢魘般的存在,而那份若有似無的父愛,更是隨著他的年齡增長而急遽遞減。

 

不是沒有羨慕過同齡人能有父母的呵護與疼愛,但在鄰里間的閒言閒語,以及父親掛在嘴邊的咒罵下,潛移默化中認知被同化,認為是自己害死了那素未謀面的母親,於是面對父親的怒火,即便疼痛難耐,卻未曾心生半分憎恨。

 

不是沒想過逃跑,然而作為幼童,縱然早熟,這個社會仍默認他無自力更生的能力,待在這個家,雖然時不時會被暴力相向,但在毒打過後,至少能獲得來之不易的溫飽,心中的負罪感也能稍微散去。

 

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。當時的林子勁抱持著這種樂觀思想,深信只要熬過這幾年,等自己長大、有能力了,就能憑藉雙手改變現狀,雖說無法讓母親死而復生,但起碼可以擁有新生活。

 

然而,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。就在七歲生日當天,他收到了人生第一份生日禮物──被親生父親以一包白粉的賤價賣給了伍尉盟。

 

被囚禁在不見天日的鐵牢中,周圍滿是年齡相近的兒童,在暴力脅迫下無人敢發出丁點聲響,唯一不同的是,其他人皆是透過非法途徑抓來的,這世上還有人在擔心著他們,若有幸從這逃出去,還有個「家」能回,至於自己,已是無家可歸。

 

因自幼遭遇使他擁有超乎常人的韌性,相較於尋常孩童的哭鬧與哀求,無論面對毆打或是辱罵,林子勁都不曾示弱,縱然遍體鱗傷,渾身血跡斑斑,仍舊緊咬牙根默默忍下痛楚,回予一種平靜且冷漠的眼神。

 

許是因為身分特殊,讓他們不再如對待其餘「商品」般畏手畏腳,又或者是他那異乎尋常的反應,大大滿足了加害者的惡趣味,林子勁逐漸演變成了伍尉盟眾成員檯面下默認的玩物與出氣筒,直到後來更是變本加厲,從偶爾的「寵幸」到後來照三餐帶點心宵夜的問候,使得他體無完膚的同時,對於痛楚也漸漸感覺麻木。

 

大人對於林子勁近乎偏執的折磨,周圍的孩子心知肚明,不過他們都已經泥菩薩過江──自身難保,自然沒人敢當出頭鳥,甚至避之唯恐不及,畢竟沒有誰敢以身試險,深怕遭受牽連。

 

不抱持無謂的期待,大有種看破世堅俗塵的灑脫,於是乎最終自暴自棄般主動獻身承擔人人拒之千里的虐待,卻也因此誤打誤撞下,讓他陰差陽錯結識了齊銘煒。

 

對於齊銘煒的身分背景既不瞭解也不關心,只知曉自他來到鐵牢開始,便受到了針對性的不平等,甚至與自己相比更顯得過猶不及,但他卻未曾流露半分懼怕,不過滿目凶光,惡狠狠地瞅著施暴者,似是要將這些噁心的面孔通通記下,待有朝一日盡數討回。

 

許是英雄惜英雄,使得林子勁與齊銘煒莫名投合,雖然不過短短數日,卻在人生旅途中留下了一段畢生難忘的情誼。

 

作為他們口中的「商品」與「實驗品」,林子勁心底自然清楚等待著他的歸宿,然而就在被永夜吞噬之際,一道曙光倏然落下,讓他的世界迎來了第一個天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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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墨沁沉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