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沁沉月

男人的登場方式過於獨特，那輕盈敏捷的身法、乾淨俐落的攻勢，令她不由在內心讚嘆與佩服，同樣為習武者，自然清楚要練就這身功夫，絕非一朝一夕便可達成的。

在不明究竟是敵是友的情況下，當他停手並不偏不倚落在自己面前時，周子瑜緊繃著神經，死死地盯著對方，雙手暗暗握拳，保持警戒，深怕一個回馬槍，自己也遭殃。

然而，就在對方轉過身顯露真容時，周子瑜先是一愣，而後緊皺著眉頭，因為她認出眼前這人，正是不久前才碰過面，並讓他脫身離開的李力，但就在她開口提出“你……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？”的質問前，男人搶先開口。

“看來我趕上了，妳沒事就好。”說罷，還伸出手親暱地揉了揉周子瑜的髮頂，

動作流暢自然，似是種戒不掉的下意識習慣。

作為當事人的周子瑜，本想一掌拍掉正冒犯著自己的手，然而就在四目相交之際，

冰冷的深邃迎上溫柔的滄桑，竟讓她一時恍了神，像是被第三人按下暫停鍵般定格，腦海中閃過模糊片段，瞬息即逝。

“阿力！”一聲憤怒的叫喊響徹整間辦公室，兩人不約而同往聲音源一看，只見隋雨連滾帶爬地起身，儘管剛剛因為下巴受到重擊，導致腦袋混亂、渾身無力、腳步虛浮，卻仍咬著牙站穩腳步，這等意志力，屬實遠遠超乎他們兩人的預料。

相較於周子瑜這名旁觀者，李力自然清楚那一拳用了多少的力量，依據過往的交手經驗，還未曾有人能夠受此重創仍保有意識，並憑自己的力量站起身的。

真不愧是號稱伍尉盟最強兵器的男人。雖然早在正式交手前，李力早耳聞隋雨的實力，不過流言多少摻雜了誇大的成分，自然不能完全聽信，今日實際交手過後，這才終於體會與見識到對方的恐怖之處。

踉蹌幾步，用力甩了甩呈現混沌狀態的腦袋，儘管眼前天旋地轉，但仍無法阻撓隋雨認出程咬金的身分，畢竟放眼整個伍尉盟，只有兩個人有這能力能與自己抗衡，一招致敵，其一自然是忽烈唯，其二便是李力。

雖然都能對隋雨產生牽制的作用，但兩人的方式截然不同。忽烈唯冷血殘暴，生死二選一，瀕臨死亡的恐懼烙印在骨子裡，受心理層面影響造成的桎梏，李力則是每次出手，看似無殺傷力，行為漫不經心，只是簡單的一推一拍，卻必能對他造成實質上的影響，這也是他最為忌憚地存在。

這也是為何在受到周子瑜那一掌後，隋雨會果斷掏槍的原由所在，因為這兩人的攻擊手段以及造成的效果可說是一模一樣，直覺告訴他不可戀戰，需速戰速決，這才出此下策，豈料尚未得手，便被半路殺出的李力撂倒。

雖擁有過人的意志力，卻不敵步履蹣跚的現實，不過邁出一步，發顫的雙腳無力支撐，於是向前重重摔去，

“這裡就交給我，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。”沉默數秒，收回目光，選擇轉過身無視那道怒吼，大手一抬搭在周子瑜的雙肩上，手動替她轉過身，推搡著強迫她離開此地。

半推半就，直到來到門邊，不小心踢中遺落在角落處的沙漠之鷹，周子瑜這才恍然回神，猛然蹲下拾回槍枝並轉過身，不費吹灰之力躲開了操控著自己的手，注視著他的眼眸，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汪洋掀起陣陣漣漪，久久無法平復。

將她的欲言又止看在眼裡，儘管沒有開口詢問，李力也能猜想出主旨，本打算以沉默回應，但一想到等待自己的惡戰，以及她自幼展現出的倔強，猶豫再三，最終，於一聲意味深長的喟嘆中，選擇在僵持不下的對峙中退讓一步。

“唉……這麼多年，妳變了，又好像從沒變過。”克制住想要摸頭的念頭，怕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，於是索性雙手插兜，面色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姑娘，但那雙藏不住心事的眼睛，已經出賣了他此時此刻的真情。

至於周子瑜，則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，靜靜等待下文。

“我的原名是林子勁，雖然不知道妳還記得多少，但我是與妳無血緣關係，卻具有法律效力的哥哥。”簡單直白的介紹，卻富含爆炸性的資訊，聽聞此話，周子瑜第一時間想要反駁，卻因為那雙似曾相識的眼，遏止住了發聲的喉頭。見她暫時接受了這個訊息，於是繼續說道：“說起來，小瑜兒，妳的名字可是我幫妳取的，至於我現在‘李力’這個名字，則是妳給我的另一個名字。”

見她垂眸不語，林子勁有些無奈地笑彎了眼，思緒搭乘時光機，回到了被他視作此生最寶貴的孩提時光，那個被自己小心翼翼抱在臂彎的嬰兒、跌跌撞撞卻形影不離的小跟班、用著甜美稚嫩的嗓音一遍遍喊著“紫荊哥哥！”的女孩，原以為此生不再相會，沒想到，會在今時今日以這種狀態相逢。

但當餘光瞥見她殘留在唇角的隱隱血跡，頓感心頭一緊，一幕幕怵目驚心的畫面取代笑聲，在腦海中憑空乍現，恍惚間，在記憶洪流中模糊褪色的女孩，似重新有了色彩，與此刻正站在對面的女人重影。

“對不起，是我失約了，明明答應過要保護好妳，可最後，卻是因為我的賭氣與幼稚，才讓妳孤軍奮戰，獨自擔下了所有責任與痛苦。”塵封的記憶解開束縛，肆意猖狂的奔湧咆嘯著，即便明知光憑現有條件，她斷然無法如願想起，但這句遲來的道歉，是他深埋在心底最深的執念，他害怕若不趁這個機會說出口，終將成畢生遺憾。

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動靜，林子勁深知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然不多，見周子瑜遲遲不肯抬起頭與自己對視，依照對她的了解，也能大略猜出個所以然。

無非是討厭這種超出理解範疇的失控感，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，似是被不見天日的陰霾籠罩於其中，分明感覺快要尋獲出口，卻迷失了方向。

見她陷入無限內耗的自我較勁，反覆權衡下，還是敵不過隱隱作祟的感性因子，於是伸出手，將人牢牢攬入懷中，感受懷中的女人自僵硬抗拒，逐漸平靜順從，最終，在遲疑中將雙手緩緩搭在他的背上，有些彆扭地回應了這個擁抱。

“妳該走了，這裡就交給我，別擔心。”即使貪戀這份睽違多年的熟悉與溫暖，但眼前的局勢已不容許他放縱，然而，明明就做了狠下心鬆開雙臂的決定，卻在拂衣離去前瞥見嘴角處乾涸的血跡，不由自主地抬起手，用長滿粗繭的指腹抹去，動作輕柔，儘管暗自唾棄這舉棋不定的行為，卻又甘願沉淪其中。

或許，人類就是這般食髓知味的生物，不曾擁有時安分守己，一旦品嘗到一絲甜頭，便會開始無所不用其極，不畏鋌而走險，只為了再次體會短暫卻難以忘懷的罌粟。

“小瑜兒，這裡不是妳該逗留的地方。”脫下防彈背心，無視對方的掙扎，執意將其物歸原主，看見那顯而易見的不滿，惹得他啞然失笑，於是不再抑制心底的衝動，有些粗魯地揉了揉她的頭，就如同小時候那樣。

“答應我，從今往後，妳要為了自己好好活著，而不是追隨旁人腳步，成為他人期待的模樣。”尾音未落便湊上前，貼近了彼此的距離，趁機從槍套中摸走了閃爍銀光的沙漠之鷹，與此同時，一吻悄悄落在了額頭上，蜻蜓點水，如夢似幻，無聲無息，卻已訴盡衷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