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沁沉月

抬手抹去匯聚於下巴的汗珠，撥開黏在前額上的碎髮，雖是沒了防彈背心的重壓與悶熱，卻不妨礙汗水打濕襯衫，黏膩感令人不由心生煩躁。

扯了扯被汗水浸溼的領口，呼吸急促漸緩，饒是她身經百戰，面對這種高強度的交鋒，體力上的消耗也是在所難免，但反觀那正著手於包紮的隋雨，胸膛起伏頻率明顯加劇，渾身上下卻是離奇地滴汗未見。

傷口過深，再加上因鋸齒刀鋒造成的切面不規則，眼見尋常的壓迫法無法有效起到止血作用，隋雨當機立斷脫掉上衣，並撕成條狀備用，擷取一段硬生生塞進傷口，愣是填補了被匕首捅出的溝壑，而後以剩下的長條布料作為臨時繃帶，動作雖是糊蠻了些，但卻也因此成功止血。

“明明眼前有大好機會，為什麼不動手？”乍看之下，只知道周子瑜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未曾從對方身上偏移半分，而隋雨雖看似全神貫注於包紮上，實則不斷以餘光留意動向，做足了隨時應戰的準備，豈料直至結束，都未迎來預想中的突襲。

面對詢問，周子瑜沒有開口，先是與他無聲對視，瞧見他目光中的疑惑與執著，僵持半晌，這才不太情願地開口回答道：“趁人不備，有違原則。”

呆愣片刻，隨後似是被那番淡漠言語戳到笑點般，隋雨摀住額頭放聲大笑，這等反應，屬實讓周子瑜難以理解，卻也沒打算繼續交流，放任他一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，好一會兒，猖狂的笑聲才逐漸收斂。

“天真單純也好，有自信也罷，我欣賞妳的善良。”抬手輕輕抹去眼角笑出的小淚珠，隋雨直起腰身，看著周子瑜眼帶笑意繼續說道：“作為回禮，我幫妳解答疑惑。我既沒有嗑藥，也沒有做任何身體改造之類的，這輩子，未曾體驗過痛，說到這，相信妳已經有答案了。”

說話時，眼底盡是笑意，語調輕鬆，但作為聽者的周子瑜卻是心底一沉，神色越發凝重，心中的猜想已經被證實──這是無痛症。

無痛症，全名先天性痛覺不敏感合併無汗症，英文簡稱CIPA，是一遺傳性感覺不敏感與自律神經性病變的罕見類型。簡單來說，顧名思義，這種患者既沒有任何痛覺，也無法自體排汗。

就尋常人的角度而言，這種病症感覺美好，因為感知不到任何疼痛，然而正是因為感覺不到丁點疼痛，往往會讓患者因此延誤救治，進而導致死亡。

身患此種病症的患者若作為黑幫或是恐怖份子，會是堪稱無敵的殺器，尤其是面對警方，畢竟，有肆意妄為的本錢在，再加上任何的攻擊都起不到作用，唯有一方死亡才能結束，光憑這兩點，說這類人是警方的天敵也不為過。

昔日，作為反恐部隊隊長，面對的盡是些窮凶惡極的犯人，基於對安全性的考量，被上級賦予了得以直接射殺的特別許可，然而時至今日，選擇卸下警務身分的她回歸普通平民身分，縱然有隱情，但仍無法改變喪失了特權的現實。

行為百般受限，無法以最有效的方式解決，再加上時間緊迫，一時之間讓周子瑜也犯了難。

棘手了。

思及至此，周子瑜深吸口氣，緊了緊握住匕首的手，匆匆瞥了眼正於角落孤身靜躺的沙漠之鷹，向來冷靜的她，眼眸中竟罕見地閃過一絲急躁與迷茫。

糾結中，右腳向前踩出一步，將匕首平舉在雙方之間，在隋雨的注視下，將拇指指腹抵在刀鋒處，迅速向前一划，腥紅瞬間自傷口湧現，很快便於下垂的指間處匯聚成艷麗血珠，直到承受不住引力，向下墜落，綻放出一朵血薔薇。

“所以這個，對你沒用，對吧？”

“嗯啊。”

得到肯定的答覆，周子瑜輕嘆口氣，隨後將手中的匕首向上一拋，反手接住，本以為這是發動奇襲的預告，卻不料那人竟只是悠悠抬起右腳，扯起褲管，並將匕首收回綁在腿上的刀鞘之中。

藉著收刀的同時，右腳向後回踏，恢復最初的站位，側著身面向隋雨，抬起手，輕輕吻了下帶著傷的大拇哥，指腹掃過四指，在指背留下一道由濃轉淡的血痕，再伸出食指指了下天。

做完一連串的動作後，周子瑜這才擺出備戰的架式，末了，還不忘平舉起左手，伸出食指與中指，衝著隋雨勾了勾。

此番舉動讓隋雨一時間摸不著頭緒，不明葫蘆裡究竟賣了什麼藥，本以為知曉真相會讓她喪失鬥志，到頭來卻反倒被挑釁，但這種結果，卻也勾起自己的興致──欲圖摧殘一切的血性。

“哈哈！”笑聲爽朗，嘴角揚起的弧度如此真誠，隋雨活動筋骨，確定了固定傷口的布料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動作後，小腿肌群使勁，後腳一蹬，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便已經來到周子瑜的跟前，速度快到連那平舉的左手都尚未收回。

張開的右手宛若鱷魚的血盆大口，猛得朝向目標中最脆弱的左腕撲去，卻不急著露出獠牙，似是不滿足於此，銜著獵物向後一扯，順勢提起右膝，打算以牙還牙報不久前膝擊的仇。

眼看即將得手，就在這時，看似放棄抵抗任他拉扯的周子瑜，卻在此時微瞇起眼睛，霎時間，目光犀利，深沉淡漠，卻不摻雜任何殺意。

只見她順勢撲向隋雨，藉此與他拉近距離，瞄準眼角旁，猛然伸出右掌，拍下看似毫無殺傷力的一擊。

僅僅一拍，卻是讓隋雨的瞳孔頓時渙散，在這一刻喪失了任何反應能力，見此結果周子瑜掙脫束縛，果斷向後拉出了身位，至於當事人，則是因為失去重心，硬生生地向右側摔下去。

一切發生得太快，不過是呼吸間，局勢瞬間逆轉，因撞擊而恢復意識的隋雨甩了下頭並迅速眨眼，緩過勁後倉促爬起身，當再次望向周子瑜時，神情已經截然不同，笑意盡散，殺意噴湧迸發。

許是沒了玩心，又或者是發現了苗頭不對，隋雨逕直從背後掏出一把M45手槍，將槍口對準前方毫無防備的周子瑜。

見到那漆黑的槍口正不偏不倚地指向自己，周子瑜呼吸一滯，眼看準備扣動板機，說時遲那時快，一道迅如風的人影憑空出現，只見他縱身一躍，一腳先是穩穩踏在隋雨膝側，以其作為重心與軸心所在，接著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向下頷處，並藉著力在原地轉了一圈，最後抬起左腳，使腳跟重重落在頸肩交界處，全程攻擊簡潔犀利，不見絲毫多餘的動作。

一躍而下，那道人影穩穩落在周子瑜面前，背對而立，居高臨下地凝視狼狽倒地的隋雨片刻，抬手撓了撓快要被炙熱目光洞穿的後腦杓，這才緩緩轉過身，揭示身分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看來我趕上了，妳沒事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