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沁沉月

聽見這番言論，致使湊崎紗夏震驚地瞪大雙眼，愣愣地看著周子瑜，滿臉寫著不可思議，若非親眼目睹對方眼底流露出的真摯，實在對此深感難以置信。

確實。換作他人，同樣的處境與立場，無論是誰，但凡聽見對方這麼說，基本上很難不在第一時間去懷疑這話背後的真實性。

“妳、妳說什麼……？”明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，卻還是下意識地將腦中盤旋的話語喃喃道出，就像是為了求證般，不敢也不願意有超額的期盼。

“英雄的定義自在人心，何必過於遵循他人的意見？”將那份迷茫與膽怯盡收眼底，只見周子瑜側過身，伸出手揉了揉湊崎紗夏的頭髮，而後接著道：“更何況，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。”

然而當事人卻沒有意料到，正當她吐出這些話語試圖安慰對方時，深埋於心底的落寞卻悄然浮現，正巧被緊盯著她雙眼的湊崎紗夏撞見。

一股未曾有過的複雜心情油然而生。

“我知道這會很困難，並非一朝一夕便可做到，但妳得正視與嘗試接受已經發生的事實。妳只需要知道，妳的父母很偉大，而他們也深愛著妳，這樣便足夠了。”語氣中明明盡顯溫柔，卻讓這股複雜的種子生根萌芽，而後滋長蔓延。

見湊崎紗夏神情壟上一層悲傷，以為是說到傷心處，於是開口安慰道：“時間雖然無法讓世事恢復如初，但可以沖淡痛楚、讓傷口癒合。”

“那妳呢？”簡單的三個字，卻愣是讓周子瑜啞口無言。剎那間，眼底的溫柔星辰染上點點哀愁，清澈的眼眸在剎那間破碎凝聚成深淵，儘管當事人想要避而不談，但雙眼卻早一步出賣了真實的她。

強扯起嘴角，本想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，然而，當兩人四目相對之際，本就不善說謊的周子瑜頓時喪失了語言能力，任何違心的話都說不出口。

“他是大家眼中的英雄。”沉默良久，最終，慢悠悠地輕吐出這麼一句回答。看似答非所問，但湊崎紗夏卻聽出了暗藏其中的苦澀與無奈，蔓生的複雜盤據心頭，就像顆巨石堵在胸口，總感覺不適與煩亂。直到多年後她才明白，原來這種複雜，是心疼是不捨。

當深愛之人離世時，究竟是自始至終都守在身旁，親眼目睹生命逐漸流逝卻無能為力的人比較幸運？又或者是哪天措不及防地接到病危通知，竭盡全力趕往，結果只能陰陽兩隔而留有遺憾的人比較幸運？眾說紛紜，但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，那種失去的痛楚是如出一轍的。

看著眼前故作堅強的周子瑜，和煦中夾雜著難以忽視的悲慟，酸澀異樣感在湊崎紗夏的心底不斷膨脹擴散，隱隱刺痛著神經。

“我問的是妳。妳，也是這麼認為的嗎？”難得強硬的語氣，不免讓周子瑜感到有些意外，看著對方較真的神情，知曉這事無法含糊帶過。

“遲早會吧。”低眸淺笑，腦海中此刻浮現出的千言萬語，凝聚幻化成了輕如鴻毛的四字，然而在湊崎紗夏聽起來，卻顯得格外刺耳。

看著她此刻強顏歡笑的黯然，促使湊崎紗夏做出了決定。只見她無預警地傾身上前，將她攬入懷中，抬起帶傷的右手，輕輕搭扣在肩背上，動作雖然不太熟練，卻是不容許掙脫的一氣呵成。

“他先是為人父，然後才是英雄。”側耳一語，卻讓周子瑜突破了鑽牛角尖的盲點，致使她瞳孔震盪，一時忘了掙扎，靜待在懷中聽她接續道：“作為父親，我相信他很愛妳，如果可以選擇，我想，他肯定也想平安回家，陪著妳一起長大。”

新的思路，讓本先的癥結點煙消雲散，卻也連帶著讓擱置的情感如潮涌至，好似再無堤防的洪水傾洩而下。須臾間，眼眶頓感一熱，心底像是破了個裂縫，無數痛楚傾巢而出，那感覺恍若是有雙手正死死掐著心臟，如鯁在喉。

遲來的情感在這一刻徹底爆發，淚珠像是斷了線般，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，即便她倔強地昂著頭、緊咬牙根，視線卻已然模糊。

聽著她隱忍的咽嗚聲，湊崎紗夏沒有戳破，縱然肩頭已被淚水打溼，仍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輕撫著周子瑜的後腦勺，保有她自尊的同時，又用自己的方法安慰她。

不知究竟過了多久，待抽噎聲漸緩，湊崎紗夏這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，看著周子瑜哭得梨花帶雨，竟感覺有些欣慰，不由自主地溫柔一笑，用指腹抹去掛在臉上的淚痕。

“我們雖然沒有能改變過去的魔法，卻能擁有面對現在與未來的勇氣。”雙額相碰，鼻尖相抵，感受著彼此勻稱的呼吸節奏，兩人的關係，已非簡單的三言兩語即可解釋，在不知不覺間，彼此的心意逐漸相通。

深夜，忙到焦頭爛額的朴軫永總算有了喘息的空檔，顧不得身體飢腸轆轆的抗議，隨手拿了當作儲備存糧的麵包、瓶裝水以及保暖用的毯子後，三步併作兩步朝著那兩個孩子所在的方向趕去。

瞥見外頭被墨色浸染的夜幕，朴軫永暗叫不好，明明千叮囑萬交代過絕對不能忘了用餐時間，然而當他將手頭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時才赫然發現，終究是錯過了。

看來自己這一忙起來就與世隔絕的臭毛病看來真得改改，畢竟從今往後的他，有了新的身分。

撓了撓頭，越發感覺懊惱，在心裡默默向周傳與已故的湊崎夫妻道歉後，再次加大了腳下的步伐，只是因為將她倆安置的地方實屬偏僻，加上心急總壞事，致使他難得在單位上演了迷路的戲碼。

不知究竟是周傳的在天之靈看不下去，又或者是皇天不負有心人，一波三折後，朴軫永可算是找到了正確的路，成功找到了這兩個孩子。

看見在椅子上的身影，總算是鬆了口氣，他擔心這兩個孩子可能會因為種種因素最終擅自離開，所幸這種情況沒有發生，馬不停蹄地上前說道：“對不起我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隨即戛然而止。只見朴軫永先是愣神片刻，而後不由自主笑彎了眼，躡手躡腳替她們蓋上毛毯後，關上燈默默轉身退開，不願驚擾這份寧靜的美好。

──歷經過波折與風雨，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相互救贖，成為彼此的依靠。褪去陰霾，留下本該屬於孩子的純粹，終於眉頭不再緊皺、氣氛不再壓抑，兩人頭靠著頭，相依而眠，牽著的手未曾鬆開半分。

柔和的皎潔月光灑落在兩人身上，替她們驅散了肆意妄為的黑暗，恰似上蒼替她們點燃了希望的燈火，賦予了她們光明，讓這兩個命途多舛的孩子重新擁有迎接曙光的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