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沁沉月

仍舊是那間幽暗隱密的辦公室，屏幕上所顯示的，是一如既往由紅白綠三色交織而成的股市，只是相較於前些日子的空蕩安然，現今，顯然是變個了調。

敲門聲響起，是節奏力道拿捏幾近完美的三響，獲得許可後，包子這才端著餐點踏進了這間辦公室。

“包子，我姊她，就要拜託妳替我多留心照看點，她這個人，一向是把自己列在最後序位的。”耳邊猛然響起了昔日周沁墨語重心長的囑託，曾經的她是不明所以，當真正遇上周子瑜時，則是以為明白了，殊不知，原來那些她所以為的不過是自以為罷了。

這是包子從未料想過的，她是見識過周子瑜一工作起來常常會忘了休息，也看過陷入失意低潮模樣，她便以為至多也就只是如此。

但就在自從周子瑜見過湊崎紗夏，並且下定了決心要將一切計畫提前的那一刻起，包子便翻新了對工作狂的定義。

雙手端著托盤，包子杵愣在了原地，儼如寒冰的她也沒意識到，有朝一日，自己竟然會沒來由的因為心疼一個人而牽動了情緒。

因為眼前的景象而不由自主地皺緊眉頭，真不知道究竟是該誇讚怎麼會有人能夠如此有效率，又或者是該斥責這拚命三郎。

這也是她頭一回見識到，原來真正的煩忙不一定是如印象中的亂糟糟，也能是如此有條不紊的拘謹。

興許是態度已由消極轉為積極，才會有如此的出入。偌大的辦公桌上，文件資料井然有序地堆滿了整張桌子的空暇之處，絲毫不放過任何一處，將現有空間發揮得淋漓極致，規矩地總覺得有些詭異。至於主人公周子瑜，則是挺直著腰桿，雙眼閃爍著精銳的光芒，手，未曾停歇過片刻。

分明在不久前，此處至多就是星散的幾份書面資料，以及那未曾變動過的幾架螢幕，這才沒過幾日，便已煥然一新，甚至還為此替她臨時加了好幾張桌子。

“先放那。”硬是抽出了不到一秒的時間，周子瑜將目光迅速掃過那佇立在門口恍神的包子，而後，則是將心神繼續投入在手上的工作。

死寂沉悶的辦公室中，唯一肆意橫行的，是周子瑜急速敲打鍵盤的喀喀聲，整個空間僅僅是由辦公桌上一盞毫不起眼的檯燈供給著微弱光明。

靜靜走上前，撇過頭，盯著矮桌上那與自己手中同款的托盤，上頭所擺放的食物，儼然與幾小時前端來的並無二致，只是在時間中流失了原先的溫度。

“周隊……”垂眸，包子輕啟朱唇，艱澀的從喉頭緩緩擠出了夾雜些許嘶啞的叫喚，仔細一瞧，還可以看見那端著托盤的手隱隱顫抖著。

“這些文件安排下去，照著上面即可。至於訓練，待會我會親自到場監督，數據晚點統整好發給我。”置若罔聞，周子瑜騰出了一隻手，將手中的一沓資料和一枚USB遞給了包子，目光，卻仍緊盯著螢幕上密麻的字母中。

盯著遞到眼前的資料，包子卻沒有選擇隨即伸手接過，而是將目光聚焦在那指骨分明的玉纖上頭，餘光，則是無意間瞥見了桌腳邊最不起眼的一處，那疊滿了飲盡的咖啡空罐，以及垃圾桶中被丟棄的藥品盒子。

就連周子瑜本人也沒注意到，自己遞出資料的那隻手正在顫抖著，仍舊全神貫注地繼續處理著手頭上的資料。

這是典型的咖啡因中毒症狀。若不是還有藥品的抑制，估計眼前這人會因為胃疼而直不起腰吧！明明知道咖啡有多麼傷胃，卻不好好吃飯，淨空拿咖啡墊胃提神。

彼此維持這個姿勢，進行無聲的反抗，但是，相較於周子瑜的事不關己，已然牽動情緒的包子顯然是早已敗下陣。

“還在磨蹭什麼？”清冷入耳，包子輕咬下唇，歷經百般掙扎後，這才畢恭畢敬地伸手接下資料，而周子瑜當然也不知道那些在她心裡所上演的內心戲。

手邊的工作不曾停歇半刻，包子多少認清，之前自己之所以能夠用那粗淺手段迫使她乖乖去休息，是來自於周子瑜本人的默許，而如今，這份權力已被收回。

雖然包子依舊有辦法操控周子瑜所使用的電腦，但那又何妨？這些堆在桌上的紙本書面資料，以及她本人的自我意志，全然脫離了可控範圍。

總然用上千尺鎖鏈和萬道枷鎖，也無法將周子瑜這人給束縛住，那道與宛若傲鷹的男人之身影，有那麼一瞬間，似乎與眼前這人就這麼重疊在一起了。

感覺到發熱的眼眶和酸了的鼻腔，包子緊抿著唇，猛然轉過身，邁開步伐加快腳步，只想在失態前逃離。

“包子。”冷不防的一句呼喚，成功靜止了時間，如冰玉般的嗓音彷彿灌注了魔力，在剎那間便讓包子停下了一切動作，除了那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的雙手。

空氣中那不曾間斷的答答聲戛然而止，若不是還能聽見自己此刻不安的心跳，或許都有種時間暫停的錯覺。

“我的背，就交給妳了。”自顧自地說完這沒頭沒尾的陳述句後，也不管對方是否真的能夠聽得懂，便繼續將心神投入回了資料之中。

幸虧是背對著周子瑜，才沒讓她看見自己因為震驚而呆愣的神情，這句短短的話恍若顆震撼彈，半晌，才讓包子得以緩過情緒回過神。

“…收到。”雖然這回復僅僅是簡潔到極致的兩個字，但是，周子瑜卻敏銳地從中聽出了包子柔化的情緒，更加確信了她肯定明白自己話中之意。

送走了包子，周子瑜這才悄悄松下了緊繃的身子，將身體埋進了這張柔軟舒適的辦公椅之中，隱隱發顫的手，則輕撫著發脹的太陽穴。

“這次，我不會再給他機會，去傷害到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。”腦中閃過了一張面孔，陽光溫煦的笑容被鮮血浸染，倘佯在悲傷中的自責閃過一絲狠戾。

站起身，瞅了眼放在一旁還保有溫度的飯菜，心底不經意地抽了一下，眷戀的臉龐猛然浮現於腦海之中，一掃了原先佔據在眼眸中的陰霾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如冬陽般的和煦。

食用了大半，周子瑜重新站起身，來到了山中所規劃的訓練地，看著那些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也已經逐漸脫胎換骨。

抬起頭，仰望那一片遼闊無際的湛藍，盯著那架偶然進入視線範圍內的直升機，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