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沁沉月

領著醫護團隊復誦手術名稱、手術部位、手術器械以及醫材後，這場手術便正式掀開帷幕，如計畫那般，兩組人馬先後輪流處理左肩與右腿上的傷口，取出留於體內的子彈，並進行修補手術，同時，以心外科葉奇學與胸外科湊崎紗夏為核心，將進行最為艱鉅的開胸任務。

“待會要ECC(體外循環)，備心肺機。”向一旁的護理師簡單交代幾句，接過手術刀，取下急救止血用的Alginates(藻酸鈣)敷料，操控著銳利的刀鋒劃開目標表皮，血液頓時如潮水般蜂湧而出。

劉傑作為幾人中為資歷最淺的，很自然的擔任起了suction(吸抽)的任務，在第一時間清除血液，讓視野保持清晰。

接收到麻醉師已將患者肺部空氣抽掉的訊號，葉奇學將鋸開胸骨的任務交給湊崎紗夏執行，他則是觀察生命監測儀上的數值，確認整體狀況，同時向剛進來手術房的體外循環師進行溝通。

“匡噹！”金屬落地的清脆響聲，悠悠迴盪在靜謐的手術房內，當所有人目光順從源頭一望而去，只見本該交至湊崎紗夏手上的胸骨鋸正靜靜躺在地上，而她此刻卻恍若如夢初醒般，愣了半晌才急忙彎下腰想要將其拾起。

“湊崎醫師，別……”正當器械護理師想要出聲阻止時，一隻戴著乳白色術用手套的手卻早先一步擒住湊崎紗夏的手腕，只見葉奇學不知何時已來到她的身側，此刻臉色鐵青，命徒弟徐志翰先暫時接手主刀位，並安排金多賢與劉傑一同協助後，便二話不說將她直接拽離了手術房。

強硬地將她拉到了門外的刷手槽旁，葉奇學脫下手套，似是發洩心中不滿將其用力砸進醫療專用的廢棄回收桶，背對著湊崎紗夏雙手插腰，呼吸聲尤為明顯，那是生氣的徵兆。

“院、院長……”注視著葉奇學的背影，內心極其忐忑不安，見他一言不發，湊崎紗夏低下頭攪弄著手指，心底暗自懊惱方才的失態。

將湊崎紗夏的囁嚅盡收眼底，事實上，起初葉奇學確實是罕見地動了怒，但當看見那張完美結合了湊齊弓以及白晏青優點的臉龐時，滿腔怒火頓時煙消雲散，只是……他緊了緊握成拳的左手，有些事情非說不可。

“作為醫師，我等應秉持著視病猶親的態度，但是，基於原則與理性考量，醫師並不適合醫治自己的家屬與關係密切者”冷著臉，葉奇學走上前，抬手摘下她頭上的術用花帽，並將握於掌心中的御守一併扔在湊崎紗夏的手上，言外之意顯而易見。

湊崎紗夏愣愣地注視著被扔在手上的物品，左手是花帽，右手是御守。當再次抬頭時，餘光湊巧瞥見了分別於左側進入與右側離開的門，這一刻，她理解了葉奇學的意思。

現在的她需要釐清自己的身分，究竟是胸外科的湊崎醫師，還是與周子瑜為戀人關係的湊崎紗夏？

“之所以給我選擇權，是因為我的爸媽嗎？”忍著喉頭的澀啞，湊崎紗夏將心底的疑惑道出口，聞言，葉奇學沉默半晌，當再次開口時，明明眼神交會，但他的目光卻像是落在遙遠的地方。

“於公，在場能主刀的胸外科醫師只剩下妳，其他人都在執刀；於私，我不否認有這層原因，但更多的是……曾經，有個女孩跟我說，她想學醫，不只是為了要完成父母的遺願，背後的真正主因，是她再也不想體會那種痛徹心扉的無力感，她再也不想，只能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的生命，在眼前一點一滴地流逝，自己卻束手無策。”

“雖然醫師不是神，說不怕失敗是假，但這世上本就沒有一場手術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，至少她可以盡最大的努力去搏一搏，而不是只能被迫接受事實。”恍惚間，時光回朔，機場安檢門前，剛經歷喪親之痛的女孩戴著幸運草項鍊，手拉行李箱，朝著目標邁出步伐，目光盡顯堅毅。

“無論是哪種選擇，我都會支持妳，只要妳不後悔就好。”晃了晃腦袋，將遊走的思緒抓回，猶豫片刻，葉奇學抬手拍了下湊崎紗夏的肩膀後，便重新刷手消毒，返回開刀房，留她獨自一人待在這冷靜去做出選擇。

待葉奇學離去，一直緊抿著下唇的湊崎紗夏才收起了偽裝出的堅強，緩緩跌坐在地上，失神地望著掌心上的物品，隨後曲起身子，將其抱在胸前，過往一幕幕在腦海內逐幀回放，渾然不覺淚水已在眼眶內打轉。

她從未忘卻過這份學醫的初衷，自選擇這條路以來，她所付出的一切心血，都是為了在關鍵時分能夠不留遺憾，只是，用情至深，關心則亂，被昔日的陰霾壟罩，使得她迷失方向。

“保護百姓是我們的職責，妳若自責，只會間接表示出我的失職。有這精力，不如發揮妳的專業。”鬼使神差，湊崎紗夏倏然回想起了她們在醫院的過往，那時的她們不過萍水相逢，但在危險面前，周子瑜卻願意義無反顧的徒手擋刀，在細心察覺到她正陷入自責情緒時，若無其事地出言安慰。

醫院天台上，是周子瑜不惜以命相搏，換取讓湊崎紗夏得以全身而退；手術室內，是周子瑜放下堅持，鬆開了手，讓湊崎紗夏解開外衣，目睹了掩蓋多年的傷疤。究竟是從何時起，她們在淺意識中，早已習慣將生命託付給彼此，毫無保留的信任著對方？

是啊！那個笨蛋如此相信著自己，那麼此刻，她又有什麼資格在這種緊要關頭萌生退意？又怎麼能因為害怕而就此卻步？

“ECC(體外循環)狀態穩定，心肺機正常運作。”手術房內，體外循環師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心肺機，時刻留意數值的變化。

與此同時，邊上的大門開了又關，護理師上前按照流程，不厭其煩地替其著裝，直到湊崎紗夏回到手術檯旁時，葉奇學這才抽空匆匆抬起頭，與其對視。

“對不起，剛剛因為個人原因，導致手術中斷。”坦承直面探究的目光，湊崎紗夏朝著在場的醫療團隊深深一鞠躬，為自己的失誤向眾人致歉。

“妳準備好了嗎？湊崎醫師。”詭譎的低壓氣場，讓在場其餘的醫護人員不敢出聲，只是將心神投注在手術上，並於心中默默替湊崎紗夏祈禱。

面對葉奇學此刻的詢問，湊崎紗夏一改先前的徬徨，眼底迸發出的光芒，是熟悉的神采，重新回到劉傑身邊站定，撞見他雖神情猶豫忐忑，持著手術刀的手卻不見分毫顫抖，愧疚與欣慰並存，原來在不知不覺中，自己帶的實習醫師也有所成長了。

“今天是個適合救死扶傷的一天。手術刀！”一句耳熟能詳的開場白，卻足以讓所有人心中懸著的巨石終於落下，因為，他們所熟悉的湊崎醫師回來了。